【南都专访】女实习生亲测后被吓懵酒店房间或潜伏28个摄像头

  接连爆出的、房客隐私视频售卖消息，让房客处于恐慌失防状态。依靠个人的检测，能防住头的偷窥吗？

  2019年7月的一个午后，北京骄阳似火，从长沙来京的21岁大学女生冯洁下高铁，转地铁，又走了20多分钟，才拖着行李箱到了预定的酒店房间。又累又热，刚想脱下外衣，她的手停住了。

  打开手机，点击一个临行前安装的摄像头搜索软件，“检测进行中……”进度条停止闪烁，“发现网络摄像头1个。”

  看着检测结果，冯洁愣了一下，下意识截屏。刚进入媒体实习不久，这是她第一次在酒店检测，没想到真出现了摄像头。她和同行女孩都有点意外，有些慌乱。

  软件仅能告知摄像头是不是真的存在，却没办法提供具置。两个女孩举着手机手电筒在房间里贴着墙面上下，对带孔的物体逐一排查。

  床头的插座，电视机顶盒，电视前的长桌，淋浴间的墙壁，抽水马桶盖……不知道头长什么样，看不见镜头的反射，只能根据网络上提示的“常见头所藏地”一个一个找。

  最后两人一同看向了天花板上安装的烟雾报警器，这是网上常说的头高危位置。

  位置太高够不到，担心正被的冯洁和同学对着空气大声喊话：“你们是不是在看直播，有什么好看的呀。”

  “头不能录音吧？喊话估计没用，要不写张纸，请停止，在房间转一圈？”空调冷风吹送，冯洁觉得手脚冰凉，慌乱无措，“像是在明处的透明人”，她的外衣始终不敢脱下，也不敢去洗澡。

  酒店经理与服务员都聚集到了房间内，一边四处寻找，一边解释从没遇到过，“我们不专业，也不知道该如何正确地处理”。

  最近两年接连爆出的和房客隐私视频售卖消息，让房客处于恐慌失防状态，背后非法已成黑产之势，依靠个人的检测，能防住头的偷窥吗？

  冯洁所用的那个头检测APP背后，是一个起步调转矛头阻击的互联网安全防护团队。

  安徽谛听科技团队原本从事工业级网络安全技术探讨研究，但从2018年年底，小组成员看到，零零散散的头事件被曝光，团队的一个成员出差，也遭遇了头，甚至接触到了被阴影困扰的受害者，团队由此投入资源开始研究防行业，谁知却就此打开了暗世界的大门……

  团队成员查阅了市面上绝大部分微型设备，也就是俗称的头的有关的资料，种类之多、伪装之绝都令他们惊讶，谛听科技联合发起人刘涛把这些设备称为“者的盔甲”。

  市场上能购买到的头，镜头小到只有1.5毫米，可以轻易地伪装在一颗螺丝钉或衬衣纽扣中，整个夜视镜头加基座等主要设备叠起来，刚刚如打火机大小。

  仅今年六月，被媒体曝光的事件就有七起。曝光的事件中，头几乎完成了对酒店设备的极致利用。

  由于体积极小，头几乎能伪装在任何也许会出现孔洞的物件中。安徽谛听科技团队统计的已曝光的头藏匿点多达28处（可参考各色设备一次认全！你可能已中招了！）。

  最常见也最易被房客改装的插座、视角最好察觉几率最低的烟雾报警器、能达到完全隐藏的镜子、有着复杂花色的沙发和纸巾盒……

  还有吹风机、钟表、电风扇、花篮、台灯、空气净化器、空气清新剂、路由器、灯具、玩偶、温度计、相框、烟灰缸、电视遥控器、衣钩、应急灯、中国结、插排、书夹。

  南都记者通过联系微信和淘宝卖家获知，头私人定制服务极为普遍，能够准确的通过样品定做，也能够准确的通过客户要求更改各种款式。

  在淘宝上搜索“头”、“摄像头”等字样，看不到任何结果为。但扩大到“摄像头”搜索，打着微型、迷你、隐蔽字样的摄像头大量出现，甚至会出现在广告位排在前面，封面图片上不仅有无线隐形、微型迷你、夜晚不发光、高清回放等噱头，还会配上穿着诱惑的美女出现在电子设备屏幕的画面，售价多为100元到300元。

  “央视财经”在暗访中发现，线下的电器市场中，伪装成插座的头被堂而皇之地摆柜销售， “头画质竟是4K高清的”近日也登上了微博热搜，隐蔽性高、画质高清的内容，成为网络上转手、获利的非法原料。观看账号明码标价隐私视频打包出售

  如果说，两年前机还只是满足个人的非法偷窥欲望，现在随着直播技术和网络共享等技术的发展，内容有了变现的途径，非法已成黑产之势，并进入高发期。

  2019年3月，公安部公布了“净网2018”十大典型案例，其中就包括山东济宁赵某勇侵犯公民个人隐私信息案，牵出一条非法在宾馆架设摄像头、账号代理和观看者等人员组成的黑色产业链。

  “他一般的都是安装在比较隐蔽的地方，同时具备容易接电源的条件，有的装在电视机的面板里面或者是插座，再一个就是空调管，也是利用空调的电源，装上之后，挖一个小眼。”山东济宁办案民警介绍。

  在摄像头之后，连接的往往不仅是单机的存储卡，而是网络，是一条非法安装、上传、共享、买卖交易的黑色产业链。

  房客被的隐私视频在网络上层层转手，录制的视频被标价出售，还可以提供在线观看。

  安徽谛听科技团队刘涛分析说，电子商务平台出售的各类头，超过九成为联网摄像头，往往具备“实时查看监控”的功能，只需下载并安装一款App，完成相关设置后登陆账号即可通过手机、电脑、平板进行远程监控，实时播放摄像头拍摄画面。

  以2019年6月深圳优衣库试衣间中隐藏的同款摄像头在购物网站反搜，发现它的基础款售价仅为188元，却能实现直播、录播回放功能，还可以实现wifi发射功能，就是说即使没有wifi，只要在附近，用手机连接上该设备，就可以观看。

  除此之外，这款被口香糖粘在试衣镜上方的头，售卖页面上宣传的“700毫安电池续航、4K高清、广角、声音收录、多用户同时观看”等功能，也都成为卖点。

  在应用商店中，能够找到数十款支持摄像头远程观看的应用程序，分别配合不同的摄像头型号，有网友留言称这些摄像头“主要用来拍嘿嘿嘿”。

  山东济宁案的受害者遍及全国多个省市，发现作案用的微型网络摄像头300余个，每个摄像头可共享给100人观看，有现场直播、回放和下载观看等功能。

  回传画面中隐私的裸体、不雅画面，被截屏处理成了吸引购买的噱头，观看账号成了者、代理、下线和网民的生财工具。警方公布的调查中，主犯卖给代理一个账号价格是每月100-300元，代理转手就可以卖200-400元，下线代理通过微信、QQ群发布截屏，再次加价吸引网民购买摄像头观看账号。

  仅在济宁这一个团伙中，查获的酒店客房视频就达到了10万余部。还有个别代理将视频进行二次分发，他们将下载的视频存储在网盘中，通过微信、QQ以20-60元不等的价格出售网盘账号。

  被的私密视频一旦进入了网络汪洋，就会遭遇各种劫掠者，网络黑客破解摄像头App账号密码牟利，一两百元的价格即可买到数十个摄像头ID。加上打包兜售的一键破解软件，几无防护的摄像头App轻易成为网中之鱼，隐私视频在劫掠中被屡屡非法消费。

  南方都市报调查显示，这些ID还被卖家分类整理，组合成“套餐”形式售卖，“精美5家庭10酒店”的套餐卖178元，也就是5个安装在家庭中的摄像头ID和10个安装在酒店房间的摄像头ID。其他组合有着更高的价格。

  调查中，为了证明其所售ID“有料有货”，该卖家展示了一张2019年7月8日晚22时许的摄像头视频截图：摄像头设在一间类似酒店的房间顶部，房间开着灯，摄像头对准床，床上躺着一对赤身裸体的男女，画面毫无遮拦。该卖家称，摄像头ID不单卖，每个都可以永久观看。

  每个住客进入酒店或民宿房间时，面临的可能就是一个失控的犯罪现场。摄像头、应用软件ID、破解软件、再加工视频，这连串交易都直接指向海量的被低廉出售的个人隐私视频。

  2019年6月，郑州、焦作、深圳、佛山在短短7天内，接连爆出4起事件，光是2019年上半年爆出的新闻已远超2017、2018全年。

  6月15日，黄先生和女朋友入住郑州市玉泰酒店，在房间电视机下方，意外发现五孔插座里有一个头。事后民警临时抽检了其他4个房间，也发现了头。

  酒店员工宋某面对镜头时说：“郑州的酒店80%里面都装有（头）。”这样的粗略预估使头成为一时热议话题，评论区除了近乎一致的恐惧评论：“不敢住酒店了”，缺乏更具建议性的表达。

  但一些传统手动检测的新方法却在网络流传甚广，甚至警方提醒也会建议住客住酒店时，进门先拉上窗帘，在黑暗中打开手机摄像头，出现红点赶紧退房。

  网络安全研究人员认为这种防手法“已经过时”，虽然红外反光技术能使相机看到摄像设备的红光，但目前常用的手机相机都加了滤光片或涂层，用相机看到红点的几率极低，其次，只有具备并开启了夜视功能的摄像头，才发射红外光，手机相机对没开启或不具备夜视功能的摄像头也是无能为力。

  同样，肉眼观察法、手机手电筒照射法也是都费事费力的辛苦活，而烟雾报警器这样的高发死角，利用手机内置磁场更是在实测中被电器、线缆干扰到无效。

  事件的不时爆出，设备日渐隐蔽，住客恐惧如水下冰川，打着防功能的探测器在电商网站上热销。价格在几百至几千元不等，都声称具有“防、防定位、防监听”等功能。

  在一款售价为298元的防监控检测仪产品评价中，最新一条留言为“出差对环境有点不放心，买之前一直问，生怕会曝光光，上次找出来1个，吓死我了”。

  视频显示，头被安装在了浴室花洒的固定杆上。买家留言中不时出现惊恐和防范心理，“新闻天天有公共场合找到摄像头的，好害怕，赶紧买一个检测设备回来压压惊”、“由于工作关系，经常出差住酒店，一直想找这样的产品”。

  电商平台上防的检验测试产品琳琅满目，有些甚至打出军工品质的关键词，但阻击头，真的只能依靠房客的个人防护吗？民宿：不敢雇用男职工警方：开始尝试技术防护

  酒店、民宿是摄像头排查的第一道防线，但管理者往往缺乏相应的安全监测意识，目前也未对预防确定相应的行业规范。

  在酒店、公共卫生间等人员流动性较大的场所，很难追踪到设备的安装者。而以联网头为例，一次设置后，就可以永久使用、不需维护。而设备的使用并非完全禁止，一般需导致非常严重后果才会入刑。

  在裁判文书网检索关键词“头”“”，得到的33个结果中与事件相关的仅为3例。

  最为公众熟知的是胡女士与中山市金柏酒店的隐私权纠纷，胡女士在酒店房间电视机内发现头。这起案件中，金柏酒店因未能发现房间装有摄像头，导致客人的个人隐私信息、隐私流失与外传，被法院判决进行书面赔礼道歉及赔偿精神损害抚慰金。

  尽管未找到犯罪分子，但这一案例的判决对“酒店应对房间内也许会出现的头进行排查”提出了要求，即：酒店作为经营者，在提供服务的过程中，应当保障顾客的隐私权不受侵犯。

  国内已经有连锁酒店提出了自查的要求，但黄山市徽州民宿协会秘书长叶昕认为，自查只能依靠服务人员进行仔细检查，但房客轮换频繁，头安装隐蔽，自查难度较大，需要借助防护技术的创新来实现。

  叶昕称，自己管理下的民宿房源，囿于排查之难，在招募管家与短期义工时，就曾列出只招收女生的规定，“就是怕装头”。

  在国内较早开始关注到反技术探讨研究的安徽谛听团队，原本开发了免费检测APP，但一件意外的事让他们都觉得做得远远不够。

  团队一个成员去武汉出差，住进酒店后用自己研发的DT小听APP，扫描出了联网摄像头，虽然算是见过各种头、也明白原理的专业技术人员，但他在自己的房间和临近正在打扫的房间，都没有揪出这个摄像头。

  “当我们作为一个普通消费者到了这个场景之后，就会发现很无奈也很无助，不能帮助用户找到摄像头，让我们感觉很有挫败感”，刘涛介绍，团队由此调转了研究方向，决定得跟公安、酒店合作去把反做成，这不是普通的一个个个体的问题。

  如同购买食物时不能要求消费者具备各种鉴别技能，反也难以靠用户人手一只探测仪。自行检测治标不治本，提供安全的酒店环境和反是酒店从业者的和公安机关的安全责任，不能转嫁给个人。刘涛认为，相较于个人层面的“侦查”，推进改变事件频发的现状，更有赖于推动行业安全防护模式的改变。

  刚刚在这一领域启程的科研团队，尝试与酒店、民宿达成合作，一直在优化整套的监控体系，也有一个旅游城市的公安部门，向他们表达了强烈的依靠技术排查、追查溯源的需求。

  在进行技术探讨研究的过程中，谛听团队汇集了更多没有在媒体上曝光的案例，有沟通一周情绪崩溃的被的女孩，也有让他们心绪复杂进行无奈选择的情侣。

  2019年7月8日，入住山东某沿海城市主题酒店的情侣在软件检测后，发现正对床的插座中有疑似摄像头的小孔，拆开插座，拽出了联网的头。摄像头表面落满浮尘，此前不知多少人的隐私视频已经被偷偷记录、实时外传……

  因为“别的酒店说不定也有”，而这家刚被警方调查过的酒店，或许是附近最安全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