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内耗”是一个心理学名词,指人在自我控制中需要消耗的心理资源。当资源不足时,会处于一种所谓内耗的状态。大部分都市人可能对此深有共鸣,只是有些人更严重。
在心理学中,还有一个词叫广泛性焦虑症,典型患者会担心金钱、风暴、健康、儿童及就业和婚姻保障。比如“我才62岁,若公司倒闭,没了保险,我该怎么去办?”“如果我女儿在后院玩的时候,刚好有只鹿闯进来,被它身上携带的壁虱咬了,得了莱姆病,我又没注意到她起红疹,该怎么办?”
为什么有些人总是存在比别人更深切的焦虑,这属于未雨绸缪,还是过度防护呢?
我站在旧金山北部、位于太平洋边缘的雷耶斯角的巨石上,晒着阳光、吹着海风,只有一两英尺高的海浪夹着咸咸的海味翻滚而来。有警示牌上写着:“危险!小心疯狗浪。不要踏上岩石”(疯狗浪(sneaker wave)是一种突如其来而且会强而有力地快速地退回海里的巨浪。在太平洋西北沿海地区常见,很危险,被卷走者必死无疑。)但美好的一天下来,我都没见到巨浪撞向脚下的岩石。说时迟那时快,冰冷的海水一下子腾涌到我的大腿上,脚下突然一打滑,被大浪拽倒在地。很走运,我的一时疏忽大意没有造成致命伤害。这次海边短途旅行仍历历在目,心有余悸的我再没有重返旧地。
那些差点被海浪卷走、受到惊吓的人,很可能再也不会去海边了。但有些人却正好相反:他们过于担心,以至于从来不敢靠近大海。如果你老想着可能随时发生海啸,那肯定不觉得海滩好玩。对于患有焦虑障碍的人来说,丝毫危险都会引起出汗、紧张、脉搏加快、心跳加速、恐慌情绪和逃跑。
来到我们诊所,是玛莎多年来第一次走出家门。一直以来都是他丈夫出门采购食物,她只依靠邮购给自己买衣服,而且码数越来越大。
出色的木匠山姆和其他同事一起用餐时,会焦虑得吃不下饭。同事都怀疑他是狗眼看人低,所以每次山姆一说话,大家都等着嘲笑他。这加剧了山姆的焦虑。
朱莉也不能和别人一起吃饭,不过她的恐惧程度已严重到令人窒息。所以她只好一个人在家吃,还会把食物搅成浓稠液状。
梅尔很喜欢待在户外,天天都会跑步。直到有一天,他害怕自己被蚊虫叮咬染上西尼罗热,整个人变得忧心忡忡。从那之后,他就很少出门,非出不可的话,就得往皮肤涂抹驱虫剂。
比尔不是担心通过性传播感染艾滋病毒,而是担心使用了公共厕所感染。他知道实际上不有几率发生,但他离家驱车从未超过一个小时,而且多年没有休假。
还有玛丽莲,她被鸟给吓坏了。她想寻求治疗是因为丈夫有次邀她一起去伦敦,但一想到会被一群鸽子围住,她就心生恐惧。
我治疗过的病患除了上述几名,还包括数百名焦虑症患者。很多人都难以理解焦虑会带来多大的伤害。有些人还认为焦虑障碍“不过是紧张”罢了。这好比在说截瘫只是“行走困难”。严重焦虑实际上更加常见,正如你对他人隐瞒恐惧,而他人也藏住了自己的恐惧,因此很多人都认为只有自己受到焦虑的困扰。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
就一生来看的线%的人患有符合官方诊断标准的焦虑障碍,有些人焦虑程度较轻,但仍需帮助。例如,按照社交焦虑标准,只有约12%的人可确诊,但这些标准都很武断。再如,接近50%的人都害怕公开演讲,但很多人都乐意接受帮助。
笼统的回答很明显:有焦虑能力的个体更有可能逃离当前险境,还能避免将来出现危险的情况。与焦虑专家伊萨克·马克斯(Isaac Marks)进行数次深入交流后,我们得知焦虑障碍应分为两种——焦虑过度和焦虑不足,其他防护反应也都一样。免疫反应过度会导致多种疾病,但免疫反应不足也可能致命。有大量文章讨论了焦虑造成的伤害,但基本上没有任何内容阐述焦虑的好处。我在巡回讲座中谈论焦虑症时,询问在场观众是否听过关于焦虑的好处的研究。很多人都觉得我在犯傻,不过最后有人建议我阅读新西兰研究者里奇·波尔顿(Richie Poulton)的一篇讨论恐高症的文章。
普遍的看法是,人在经历重摔后会产生对高度的恐惧。这似乎只是凭直觉看出,却从未有人求证。波尔顿找来一群五到九岁且摔伤过的孩子,与没有受过类似伤害的孩子作对比。年满18岁时,童年时期摔过的孩子中,有2%的人患严重恐高症,但没摔过的孩子中,竟有7%的人患严重恐高症。这与预测结果正好相反!如果轻微和严重程度都包括在内的线岁的受试者中,童年时期摔过的人,患恐高症的概率要低七倍。仔细想来,道理很简单:童年时期基本没有产生恐惧来防止跌落的孩子,到了18岁仍没太多恐惧感。
我开始寻找其他的恐惧症病例。我们都知道,毫无畏惧的人通常都不会怕危险动物、社会批评、急速行车、吸毒和玩命特技。在加利福尼亚州的滑雪胜地,年轻的冒失鬼敢滑下(其实是跳下)其他人惧怕的斜坡(其实就是悬崖)。这些人(几乎都是男性)会因技巧和勇气而受到钦佩,尤其是女性。但每年都有几个人送命。
让我记忆犹新的,是一名向我求助的专业摩托车赛车手。大赛前夕,他不仅会吐尽肚子里的东西,还会失眠。这样的情况出现在他朋友比赛期间身亡后不久。他说,每一年都有两三名车手死于赛道或身受重伤。他也曾遭遇几次重创,所幸目前没有受到永久性伤害。他自称没有感到恐惧,但除了每次比赛前夕都会呕吐外,还出现心跳加速、出汗、气短和肌肉缩紧。他想找一种药,可以消除这一些症状。作为接有很多广告代言的专业车手,他就指望这种药来保障收入了。我告诉他,这些焦虑对他起保护作用时,他礼貌地听着。但听到我说,服药来减轻焦虑会有危险时,他就生气地离开了。我不知道他是否还在世。
睡眠恐惧症会导致难以处理的后果,也有一定的可能致命,但对此未有充分了解,也极少得到治疗。睡眠恐惧症患者不会到焦虑诊所来,而是出现在实验性航空器、创意前沿领域、战场和政治运动的前线,又或者出现在监狱、医院、失业大军、破产法庭和太平间。制药公司没有为睡眠恐惧症提供治疗的迫切想法,但有些药物或许有帮助。其中一种药,甚至能被不少人接受——育亨宾(yohimbine),据报道称,这种药会使人产生强烈的性高潮。为睡眠恐惧症患者开设一个诊所,能改善健康情况、预防伤害,但似乎不是个好的商业计划。
我越来越想切实了解焦虑的存在原因,于是就发现了更多关联。我的病人所描述的惊恐发作,似乎与“战或逃反应”(fight-or-flight response)基本相同。1939年,伟大的生理学家怀特·坎农(Walter Cannon)在其开创性著作《身体的智慧》(The Wisdom of the Body)中首次提出这一现象。他注意到,在性命攸关的时刻,心跳急速、呼吸短促、出汗、动弹不得和逃跑都是有用的反应。这些都是我在病患可以观察得到的。但这真的是同一回事吗?
某天傍晚,在诊所待了整整一天的我开车回到家,正驶入停车道时,看到有只兔子一动不动地定在车头灯前。它引起了我的思考。我从未听过有恐慌情绪的病人描述动弹不得的感觉,但我也从未问过他们。第二天,我问了。第一个病人说:“哦,对啊,我有时会动弹不得,不清楚自己还能不能活动。”接下来好几周,我问遍所有恐慌症患者;约有一半人说,会因惊恐发作一时感到身体僵硬。通过演化的视角,我观察到了几年前就应了解的情况。
烟雾探测器原理解释了为何会有很多毫无用处的焦虑。一般来说,调节防护反应(如呕吐和疼痛)的机制会在益处大于成本时开启,即使是误报。与避免危险的益处相比,这些反应的成本较低。因此,不管危险会不可能会出现,低成本的反应都可防止更大危害发生。这就是我们容忍烟雾探测器误报的原因,也是怎么回事我们服用止吐药或止疼药是安全的。这也解释了,为什么无用的焦虑如此普遍。
烟雾探测器原理是基于信号检测理论,由电气工程师来决定电话线上的咔嗒声是真正的信号还是单纯的噪声。能否做出正确决定,取决于信号与噪声的比率、误报的成本,以及危险实际存在时警报的益处。在汽车被盗司空见惯的城市,尽管可能误报,但仍值得配备灵敏的汽车防盗系统,但在安全的地方,这就变成了麻烦。
惊恐障碍由应急响应系统的误报引起。性命攸关时,这个经受磨练的系统能快速触发逃离。设想你身处古老的非洲大草原,非常口渴,而水坑就在你跟前,但你听到了草丛有动静传来。那可能是只狮子或猴子。你应该逃走吗?这取决于逃跑成本。假设恐慌逃离需消耗100卡路里,如果只是猴子,不会有逃跑成本,但如果是狮子,那成本就是10万卡路里——大约是狮子把你当成午餐所获的能量!
动静稍大的话,可能是狮子。但要多大声,你才应该逃走呢?算一算。如果是狮子的话,不逃的成本比惊慌失逃的成本高1000倍,所以最佳策略是,无论何时传来大到能证明是狮子的声音,只要可能性大于千分之一,必须撒腿就跑。也就是说,一千次逃跑中,有999次是没必要的。但1000次中,只要逃跑一次,就能救你一命。
意识到个别的惊慌发作在通常情况下都是正常但毫无用处的,有助于我和患者更好地认清问题。这个想法并不新奇。哲学家布莱士‧帕斯卡(Blaise Pascal)就以类似的逻辑来论证相信上帝是理性的;因为信上帝的成本很低,但不信的话,可能永世都会受困于地狱火湖。12 为帕斯卡的见解添加点数学和演化理论,不仅能帮助解释为什么无用的情感痛苦会如此常见,还助于医生做出正确决定,以确定何时安全用药制止正常反应,如疼痛、发烧、咳嗽和焦虑等个体通常不需要的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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